这一下变化更是超出觉海和尚所料,殊不知徐渭所学正是其“变化无穷、术无止境”之真意!
如此双方形式顷刻逆转,原本被压制的徐渭此时双手变弹,左右手各奏一不同调式,抢占填补觉海曲率之处,一人演奏竟成和声、完全取代了觉海弹奏的音曲!
此时觉海的音律全被徐渭压制,众人也渐渐清醒过来,眼看自己已经濒临败局,觉海试图强行变奏扭转乾坤。
现在正是弹到俞伯牙焚琴之时,徐渭十指快若无穷、弹似流影,变调往复循环高低,但听“嘣”的一声,觉海的三味线之三弦竟被徐渭所音击震断!
胜负已分、急调已过,徐渭独自弹完最后尾音,此时山水间万籁俱静一切又归平复。
曲终之后,觉海长叹一声行礼道:“果然是天外有天、人外有人。先生音律造诣胜贫僧多矣,这一场贫僧自愧不如,多谢先生不吝赐教,看来贫僧日后修行当真是永无止尽。”
徐渭回礼道:“大师客气了,曲高和寡,如若不是与大师合奏,徐渭一生也未必能弹奏出今日之曲。
宫为君,商为臣,角为民,徵为事,羽为物。五者不乱,则无怗懘之音矣。(怗懘:不和谐)
唯有两国和方可天下和、唯有天下和方可五音和。日后还希望能与大师平和共奏。”
徐渭此语暗责日本屡兴不义之兵,期望日后双方以和为贵,觉海深为幕府种种劣行感到羞愧、连连点头称是。
首战告捷、众人皆是欣喜,徐渭不待休息便立时要进行第二场比试。
自古书画俱成一体,书道名家往往也是丹青妙手,这二番之战双方议定做“书画”双艺之比,由弘海和尚与徐渭一较高下。两人约定此番创作主题便就是今日之会。
徐渭曾道“吾书第一、诗次之、文次之、画又次之。”此轮比试恰巧正是他最为得意的书法和自认末技的丹青,如此组合众人都不由得大为期待,想看看这位“有明一人”的奇才还有什么出人意料的绝技展现!
弘海和尚取出包袱中笔墨纸砚和丹青涂料,对徐渭道:“笔道绘画之法最究工器,贫僧此番所带皆是自己惯用之材。贫僧自作主张也为先生备了一份,却不知是不是符合先生的习惯。
若先生用不顺手,贫僧可等先生自取专用笔墨纸砚后再比不迟。”
徐渭道:“多谢大和尚好意,徐渭只需自己惯用大笔一支,别的便都不需要了。”
说罢徐渭取出自己的“兰渚”惊到弘海等众人,此笔之大更过“判官笔”,乍看之下只像是个杀人利器、不似书画之用,况且如此大笔之毫岂能做绘精细之画?
弘海道:“先生只有一杆单笔如何写字作画,当真不需要贫僧予你墨纸颜料吗?”
徐渭道:“大和尚无需担心,敬请作画书写即可,稍后徐渭自会开始,而后再请众人品鉴评定。”
弘海虽不知徐渭究竟是何意思,但是他依然展开画卷专心创作,弘海心无旁骛笔下挥洒自如,弘海所画乃是日本“大和绘”,画卷色彩十分浓烈却不显繁复、线条柔和又不失美感,旁观众人皆倍感赏心悦目。
弘海此画既有实像又兼意会,在场众人皆被他绘入画卷,虽每人只有身形线条未画五官,但观其衣着神态便能立时分清所画是谁,当真是惟妙惟肖。最令人讶异的是若细察各中人物,连发丝纹理皆能看得清楚。
同样美轮美奂的是画中风景,弘海深得南宋山水画之精髓,将此岛景致画得虚实结合,着墨添彩也恰到好处,画中一众人仿佛又像身处仙境又像居于实景,这般妙不可言飘飘欲仙的逸然神奇简直难以用语言描述。
而如此绝妙的画作便就是弘海一挥而就,汪直道:“弘海大师此画既有《源氏物语绘卷》写实真意、又兼备中国水墨之飘逸留白,实在是难得的上品佳作,今日我等都是大开眼见了!”
弘海默不作声又提起笔来提诗一首:
“仙客来游云外巅,神龙栖老洞中渊。雪如纨素烟如柄,白扇倒悬东海天。”(出自日本汉诗人石川丈山的《富士山》成文时间其实是穿越了)
弘海这行草乃是日本的“和样书法”、深得魏晋风韵,极有书圣王羲之“飘若浮云,矫若惊龙”之风范!
看着这字体大气磅礴有圣人之姿,俞长生众人虽心中不服但也不得不心中佩服。
此书画之妙连他们这些外行人看到都不自觉得感到心旷神怡、为之叹服,不用说在行家眼里自然更是上上之作。如此非凡之品,便是徐渭确实画得绝妙只怕也是做个平手、难说能胜其一筹。
徐渭却是不为所动,他虽极为认可弘海的书画造诣但毫无惧色,他提起笔走到一旁,突然旁若无人地凌空挥毫舞动起来。
但看他自顾自地行云流水好似凤凰振翼,没有画纸就凭空绘写、在场众人皆不知他做得什么名堂,可突然间徐渭周围好似有一副字画惊然出现,那字画竟神奇地若隐若现浮动在空中一般,在场那些未曾见过徐渭武功玄妙之人,纷纷揉揉眼睛只道出现了幻觉。
俞大猷也不由得感叹如今徐渭武功更胜于当年,他身影风驰电掣几欲无形,而那虚空的文字线条却是愈发地明显易辨,只见一副没有实体的光影书画赫然呈现眼前!
徐渭一书狂草放荡不羁奔无定形,超然物外又愤世嫉俗,真便是“字林之侠客”。
虽然细看之下难以将徐渭所书贯通连读成句,但可深觉其字尽管点画分离结构破碎却是笔笔棱角毕露,明明不拘法度散乱不堪、但就是能感到字体强筋铁骨、字神波澜壮阔,一腔磊落肝胆有吞吐天地之势。
这字中神韵一番睥睨傲骨凌然展现,众人只是旁观便都忍不住感觉到血脉贲张心绪激昂,皆倾倒于徐渭恣意任纵的狂放才情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