海风裹着咸腥味扑面而来，苏晴拖着行李箱站在海市高铁站出口，迷蒙的雾气中，高楼群像钢铁森林般刺破云层。她望着这座陌生的沿海城市，玻璃幕墙折射着刺眼阳光，车流如金属洪流穿梭不息。山城蜿蜒的石阶、湿润的青苔、茶馆里氤氲的茶香……家乡的一切仿佛被海浪冲刷殆尽，取而代之的是灼热的风、陌生的方言，以及口袋里那张皱巴巴的纸条——周姨给的地址：金方科技，总经理助理。
导航的箭头在手机屏幕上跳来跳去，她穿过狭窄的巷子，绕过几个施工工地，终于停在老旧商务楼前。外墙的瓷砖斑驳脱落，露出灰白的墙皮，电梯门吱呀作响，锈迹沿着轨道蜿蜒而上。升到七层时，苏晴的心跳莫名加快——这是她走出山城的第一份工作，却也是亲戚口中“机会难得”的跳板。
“金方科技”的牌匾歪斜地挂在玻璃门上，边缘的胶布早已泛黄。推开门，不足30平的空间像被台风席卷过：一台二手电脑屏幕泛着蓝光，主机箱嗡嗡作响；两张办公桌由不同颜色的板材拼凑而成，边缘翘起，桌面上堆着未拆封的快递箱和外卖塑料袋。墙角蜷缩着一卷脏兮兮的旧地毯，上面印着褪色的“开业大吉”字样，褶皱处积着灰。最显眼的是窗边那张折叠床，被褥凌乱地堆叠，枕头上还散落着几根长发——这里分明有人昼夜蜗居，而这里将是苏晴未来上班的地方。
“苏晴？”男人摘下耳机转身，周皓的白衬衫松垮地垂着，领口微微泛黄，金丝眼镜后是一双漫不经意的眼。苏姨说他是某211毕业的富二代，想自主创业，但此刻他更像沉迷游戏的大学生——裤脚沾着外卖油渍，桌边散落着咖啡杯和零食包装袋，键盘旁还立着一罐喝了一半的啤酒。他的目光扫过她略显土气的帆布鞋和印着“山城特产”字样的行李箱，嘴角浮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。
“这是你的工位。”周皓指了指堆满快递箱的角落，纸箱上的胶带已开裂，露出里面歪斜的打印纸，“先帮我把公司注册下来，地址就用这儿的。然后……再想想怎么招人吧。”他说完又埋头打游戏，键盘声噼啪作响，屏幕上的游戏角色正挥舞长剑，砍向一群虚拟的怪兽。
苏晴望着空荡荡的办公室，喉咙发紧。她以为的“总经理助理”是协助决策、处理高端事务，现实却是连营业执照都未拿到的空壳公司。但父亲在电话里的叮嘱犹在耳畔：“小晴，这是周姨介绍的她家的远房亲戚，你放心干，学东西，好好成长！过一阵我和你妈去看你。”
她没有立即行动，而是深吸一口气，蹲下身开始整理地上的文件。皱巴巴的纸张、散落的合同草稿、半填的税务表格……一张写着“欠费通知”的A4纸从纸堆里飘出，电费数额赫然显示“欠缴三个月”；银行账户流水打印件摊开在角落，余额仅剩4872元，最近的支出记录是“域名注册费2000元”；最刺眼的是一张撕了一半的纸条，上面潦草写着“爸，再给5万就撑得住——皓”，字迹被水渍晕染，像是泪痕或咖啡渍。
她捡起一张项目计划书，封面上“AI智能算法平台”几个字泛着理想主义的光，但翻开内页，市场调研部分只有寥寥几行，技术架构图像是用圆珠笔随手涂鸦的线条。数据栏里甚至写着“市场规模预估：无限可能”，苏晴苦笑摇头，这哪是计划书，分明是大学生的课堂作业。
混乱的文件堆里，还夹着几张外卖小票，日期从上周延续到今日；一张皱巴巴的租房合同复印件，手写备注“房东电话关机，求租无果”；甚至有一张撕碎的简历，姓名栏写着“张磊——3年开发经验”，被撕掉的半页上隐约可见“离职原因：拖欠工资”。苏晴突然意识到，这家公司不仅缺钱、缺人、缺设备，更缺把理想落地的规划。连最基本的生存都成问题，谈何“智能算法”？
她将文件分类归整，用从行李箱里翻出的笔记本列出待办事项：1.注册公司（需租赁合同、资金、法人材料）；2.租办公室（现有地址？但环境太差）；3.招人（预算？招聘渠道？）；4.项目优化（补充市场数据、可行性分析）。写到最后，她在“资金”二字旁重重画了个问号，墨水渗进纸页，像一滴未干的泪。
“周总，注册公司需要租赁合同，但这份手写版不规范。”她轻声提醒，周皓头也不抬：“随便找个模板改改就行，反正地址就在这。听说行政大厅能代办，你跑一趟，费用报销。”
苏晴沉默片刻，翻开手机开始搜索政策。她发现大学生创业有补贴，但需正式租赁合同和注册地址证明。她望向窗外斑驳的墙，突然有个念头：或许不必租整层楼？但周皓显然没考虑过这些细节，沉浸在游戏里喊着“团战！团战！快奶我！”
夜幕降临时，位于城中村的出租屋里，这里是苏晴在海市的暂时落脚点，简陋但房租便宜，虽然爸爸有给她钱，但苏晴还是想能省则省。她蜷缩在狭小的单人床上，月光透过窗帘缝隙洒在她连夜做的计划表SH市的夜晚常有萤火虫掠过窗台，此刻却只有远处工地的轰鸣声。她用红笔圈出“低成本”三个字，想起父亲凌晨三点在出租车上的照片——他为了送她赶火车，在副驾驶蜷成一团，那缕微弱的车内灯成了她手里的指南针。
次日清晨，她正准备出门跑行政大厅，周皓突然叫住她：“办公地点不用租了，我家里有位于市中心火车站对面的写字楼，130平，空着。你明天去看看，合适的话直接搬过去。”他语气轻飘飘，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，继续敲击键盘，游戏音效震得空气发颤。
苏晴愣在原地，喉咙里涌起一股无名火。有这条件不早说？她忍下翻白眼的冲动，但眼睑还是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一下。那些熬夜想的低成本方案、楼下打印店老板娘的人脉、甚至和房东周旋的话术……全成了无用功。但转念一想，市中心写字楼能提升公司形象，或许对招人和融资有帮助。她咽下情绪，将计划表上的“阶段二”目标划掉，重新标注：核实写字楼状况，评估装修需求。
周皓瞥见她修改的动作，敷衍地嗯了一声，又沉浸进游戏世界。苏晴无语到翻白眼，嘴角却抿出一丝苦笑。空壳公司的生存游戏，原来连规则都是模糊的。但山城姑娘的韧性让她迅速收拾情绪——无论资源从天而降还是自己挖地三尺，最终都要靠双手把“空壳”填满。